《霸王别姬》是一部史诗电( diàn)影。
什么叫史诗？
其实就是( shì) 通过讲述个体的命运，来( lái)折射出一段历史和一个( gè)时代的样貌。
这就是史诗( shī)电影。
除了《霸王别姬》，大陆( lù)的史诗电影，特别是平民( mín)史诗还有什么呢？
不多，因( yīn)为题材太敏感。
比如张艺( yì)谋的《活着》，田壮壮的《蓝风( fēng)筝》，贾樟柯的《站台》，娄烨的( de)《夏宫》，再比如更早的，石挥( huī)的《我这一辈子》，谢晋的《芙( fú)蓉镇》，等等。
你可以看到，史( shǐ)诗是很容易出杰作的，当( dāng)然也很容易被禁。
《霸王别( bié)姬》就是一部史诗电影。
它( tā)的主要人物是两位伶人( rén)，程蝶衣和段小楼。
影片以( yǐ)这两个人的情感为主线( xiàn)，讲述了从1924年开始，到1977年，这( zhè)53年间的故事。两个主人公( gōng)也从8、9岁的孩子，长成了6、70岁( suì)的老人。
整个故事，跨越了( le)北洋政府时期，抗战时期( qī)，内战时期，到共和国成立( lì)，文革，跨越了中国近现代( dài)史上最动荡的一段岁月( yuè)。
所以它的史诗感，你从这( zhè)个时间跨度上，就能明显( xiǎn)地感受到。
那么要如何透( tòu)过具体的人，来书写宏大( dà)的历史呢？
就是看这每一( yī)段历史，或每一个时代，在( zài)人的身上留下了什么印( yìn)记。
那具体到《霸王别姬》，其( qí)实就是透过程蝶衣的“不( bù)变”和段小楼的“变”，来结构( gòu)整个故事的。
程蝶衣是个( gè)至真至纯的人物，是一个( gè)带有精神洁癖的理想主( zhǔ)义者，她自始至终都没有( yǒu)被时代改变过。
那么他的( de)理想是什么？
就是对京剧( jù)的痴，对舞台的迷恋，以及( jí)对霸王——也就是段小楼的( de)从一而终。
他是个人戏不( bù)分的人，对于他来说，舞台( tái)和人生是一回事，是没差( chà)别的。
当然，他的这种“痴”，也( yě)就注定了他最后的悲剧( jù)命运。
我们看到在整部电( diàn)影中，他一再地遭遇背叛( pàn)。
这种背叛，不止是段小楼( lóu)，他娶了另一个女人为妻( qī)，这种 情感上的背叛 。
它更( gèng)是，影片进行到后半段，当( dāng)一个强硬的时代来临，京( jīng)剧被迫一点一点变味，而( ér)舞台上那个曾经威风凛( lǐn)凛的霸王，最终给这个时( shí)代下了跪，认怂了。
这种 精( jīng)神上的背叛 ，给程蝶衣的( de)打击是更猛烈的。
那我们( men)刚才说过，程蝶衣是个人( rén)戏不分的人，那么当京剧( jù)失去了舞台后，他的人生( shēng)也就注定走到了尽头。
我( wǒ)们再说段小楼。
段小楼和( hé)程蝶衣不同， 他是一个被( bèi)时代深刻改变了的人。
他( tā)原本是舞台上的霸王，在( zài)台下也是个很有男子气( qì)概的人物，绰号小石头，到( dào)处跟人死磕，是一混不吝( lìn)的主儿。
可是最后，在批斗( dòu)会上，这个曾经的霸王，做( zuò)了缩头乌龟，霸王变王八( bā)。这是他的悲剧。
但你说我( wǒ)们能怨他呢？好像也很难( nán)这么去苛责。
其实他只是( shì)做了很多普通人，都会做( zuò)的选择。
所以说， 不是段小( xiǎo)楼有多糟，而是程蝶衣太( tài)少了。
那么从这两个人的( de)悲剧中，我们似乎又能看( kàn)到一种更大的宿命式的( de)悲剧。
就是面对这样一个( gè)历史的困局，无论是像段( duàn)小楼一样，选择苟且偷生( shēng)，还是像程蝶衣一样，选择( zé)慨然赴死，似乎都没有太( tài)大的差别。
什么也不会因( yīn)此改变， 每个人都不过是( shì)历史这座大舞台上的匆( cōng)匆过客。
这就是《霸王别姬( jī)》为我们营造的一种，令人( rén)久久不能忘怀的怅惘和( hé)悲情。
好，铺垫了很久，下面( miàn)我们就来一起看看《霸王( wáng)别姬》里的几场戏，来直观( guān)地感受一下这部电影的( de)魅力。
首先，先看电影的开( kāi)场。
我们看这样一部跨越( yuè)了几十年、跌宕起伏的一( yī)部史诗电影，是怎么展开( kāi)它的叙事的。
《霸王别姬》采( cǎi)用的，是一个大倒叙的结( jié)构。
我们刚才看的这个片( piàn)头，实际上是整个故事的( de)结尾。
也就是到了1977年，一切( qiè)看似已经过去了之后，程( chéng)蝶衣和段小楼两个人，久( jiǔ)别重逢，他们最后一次登( dēng)台，最后一次唱了这出《霸( bà)王别姬》。
那( nà)我们来说一下这个片头( tóu)。
一上来，一束很强的背光( guāng)，从窗外射进来，照亮了整( zhěng)条走廊。
这时候，你注意听( tīng)，窗外有歌声传来，是什么( me)呢？
是《歌唱祖国》这首歌，“五( w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 gē)声多么响亮。”
然后，伴着这( zhè)首歌，虞姬和霸王登场了( le)。
他们穿过这条过道，进入( rù)了场馆。
这个镜头给人一( yī)种什么感觉呢？
有一种不( bù)合时宜的感觉，非常的不( bù)真实。
就像两个古代装扮( bàn)的人，突然穿越到了现代( dài)一样。
而且你再看他们出( chū)现的这个地点是哪？
如果( guǒ)你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 xiàn)，它是一个篮球馆。
这也很( hěn)奇怪，为什么两个唱戏的( de)人，会出现在篮球馆呢？他( tā)们不是应该去戏园子里( lǐ)走台吗？
这个其实就是导( dǎo)演在暗写京剧的衰落。
到( dào)了这个时代，经历了十年( nián)浩劫，京剧已经没有自己( jǐ)的舞台了。
这里我们展开( kāi)说一下，在整部电影中， 《霸( bà)王别姬》这出戏，段小楼和( hé)程蝶衣一共唱了六次。
那( nà)除了这最后一次，前五次( cì)，全都是在戏台上唱的。
而( ér)且呢，还有一个有趣的现( xiàn)象，就是他们只要一唱，就( jiù)准出事儿。
换句话说，导演( yǎn)就从来没让他们唱痛快( kuài)过。
那你还记得第一次是( shì)给谁唱吗？
对，给 张公公 ，前( qián)朝的一老太监，太后身边( biān)的红人。
而接下来，小豆子( zi)——小时候的程蝶衣，遭到了( le)张公公的猥亵。
那也是一( yī)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这是( shì)第一次唱。
第二次呢，时间( jiān)已经到了1937年，七七事变的( de)前夕。
这时候，段小楼和程( chéng)蝶衣两个人已经成角了( le)。
那这次唱出什么事儿了( le)呢？
哎， 袁四爷 来了。
这里我( wǒ)要说一下，对于段小楼和( hé)程蝶衣之间的感情来说( shuō)，袁四爷是一个介入者。
但( dàn)是，他并不是一个反派。
这( zhè)里我们先不展开，我们过( guò)后会细说这个人物。
好，接( jiē)下来第三次， 菊仙 来看戏( xì)了。
这也是颇有意味的一( yī)幕，就是台上的霸王对虞( yú)姬唱：“依孤看来，今日是你( nǐ)我分别之日。”这时候呢，菊( jú)仙站起身来，一袭白衣，大( dà)摇大摆地出了戏园子。
她( tā)干嘛去了？
去给自己赎身( shēn)去了，她决心要嫁给段小( xiǎo)楼。
这也导致了段小楼和( hé)程蝶衣之间的决裂。
好，接( jiē)下来第四次唱《霸王别姬( jī)》，已经是抗战胜利之后了( le)。
国民党的一帮 伤兵 来看( kàn)戏，闹场子。
结果怎么样呢( ne)？
酿成了一场大混战。最后( hòu)程蝶衣被抓走，菊仙也流( liú)产了。
是很惨烈的一场戏( xì)。
好，等到第五次唱，也就到( dào)了1949年，解放军进驻北平，来( lái)戏园子听戏。
结果那天呢( ne)，程蝶衣嗓子出问题了，可( kě)能也是因为长期吸食鸦( yā)片导致的，失声了。
段小楼( lóu)赶紧站出来道歉，没想到( dào)，台底下的军人们不但没( méi)闹事，还齐刷刷地鼓掌。
最( zuì)后呢，你不是不能唱了吗( ma)，没事儿，我们唱，“我们的队( duì)伍向太阳”。
唱得台上这俩( liǎ)人完全不知所措。
所以到( dào)这儿，你就看到了，片中五( wǔ)次唱《霸王别姬》，没有一次( cì)是太平的。
也就是说， 程蝶( dié)衣和段小楼的这出人生( shēng)大戏，总是被各种外力以( yǐ)及不可抗力阻断。
而且啊( a)，这里面，陈凯歌透过台下( xià)的看客的变化，就给我们( men)展示出了时代的变化，以( yǐ)及京剧逐渐衰落的过程( chéng)。
好，我们看几张图，看看这( zhè)个看客的变化。
首先，从这( zhè)个张公公开始，这张公公( gōng)是慈禧身边的红人啊，据( jù)说原型就是小德张。
而京( jīng)剧在20世纪初的繁荣，其实( shí)和慈禧懂戏、爱戏，是分不( bù)开的。
那是京剧最好的时( shí)候。
往后呢，台下的观众换( huàn)了一拨又一拨，有袁四爷( yé)这样的没落贵族，有菊仙( xiān)这样的从良妓女，这都是( shì)捧角儿的人。
直到战争来( lái)临，先是日本人来了，那刚( gāng)才为什么没提这个呢，因( yīn)为日本军官看的这场戏( xì)不是《霸王别姬》，而是《贵妃( fēi)醉酒》，那时候程蝶衣和段( duàn)小楼因为菊仙的事已经( jīng)拆伙了，俩人不一块儿唱( chàng)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叫( jiào)青木的日本军官，他是懂( dǒng)戏的。
后来程蝶衣为救段( duàn)小楼，给日本人唱了一出( chū)昆曲《牡丹亭》。
这也为他后( hòu)来遭迫害埋下了伏笔。
等( děng)段小楼被救出来，程蝶衣( yī)冲上去第一句话就说：“有( yǒu)个叫青木的，他是懂戏的( de)。”
这就是程蝶衣这个人，他( tā)是个戏痴，在他心里，京剧( jù)艺术是超越一切的。
只要( yào)你懂戏，我就敬你三分。
可( kě)是，再往后。你看，这个台下( xià)的人，就越来越不懂戏了( le)。
先是这帮国民党的伤兵( bīng)，其实那场演出呢，就已经( jīng)带政治色彩了，说白了，就( jiù)是一场慰问伤兵的演出( chū)嘛。 这时候艺术就已经让( ràng)位于政治了。
而且呢，这帮( bāng)人完全不懂戏，就聚在舞( wǔ)台周围，跟那儿起哄。
这里( lǐ)你要特别注意陈凯歌的( de)空间调度，你看前面几场( chǎng)戏，无论谁来看，都是很有( yǒu)秩序的。到戏园子里了，角( jiǎo)儿最大。
可到这一场，秩序( xù)大乱，戏园子的规矩完全( quán)被破坏了。
再到后来，唱红( hóng)歌这场戏。
这个表意就再( zài)清楚不过了。
你能看到一( yī)种冉冉升起的，压倒一切( qiè)的新秩序，迅速代替了戏( xì)园子旧有的秩序。
而舞台( tái)的中心，也不再是角儿的( de)，而是高高悬挂的画像。
并( bìng)且响彻在戏园子里的，也( yě)不再是京腔京韵，而是嘹( liáo)亮的军歌。
一种新时代的( de)声音，淹没了旧时代的声( shēng)音。
而京剧要想继续发声( shēng)，怎么办呢？
你也必须把自( zì)己改造成符合这个新时( shí)代要求的声音，才行。
于是( shì)紧接着，没过多久，就是京( jīng)剧改革研讨会那场戏。
程( chéng)蝶衣收养的这个徒弟小( xiǎo)四，就质问自己的师父：“怎( zěn)么现代戏就不是京戏了( le)？为什么古时候的英雄美( měi)人上了台就是京戏，现在( zài)劳动人民上了台就不是( shì)京戏了呢？”
在这样一个只( zhǐ)允许一种声音存在的时( shí)代里，京戏，这个传统的艺( yì)术，它不可能不变味儿。
当( dāng)然后面的故事，影片没有( yǒu)直接拍，但我们是知道的( de)。
就是在文革十年当中，京( jīng)剧就只剩下八大样板戏( xì)了，其他的通通不允许登( dēng)台。
于是，我们就回到开场( chǎng)的段落，绕了一大圈。
这时( shí)候已经是1977年了，一切动荡( dàng)看似都过去了，但是京剧( jù)也已经彻底没落了。
于是( shì)，年迈的程蝶衣和段小楼( lóu)，他们只能来到一个篮球( qiú)馆来进行彩排，在这个台( tái)下无人的场馆里，完成他( tā)们人生中最后一场《霸王( wáng)别姬》的表演。
你可以想象( xiàng)，这两个在20多年前红遍京( jīng)城的角儿，那一刻是什么( me)心情。
好，那我们回到片头( tóu)，再说几句。
当这两个人进( jìn)入场馆之后，等待他们的( de)，是一声讯问：“干什么的？”
哎( āi)，这里又是一个只闻其声( shēng)，不见其人的处理。
那我们( men)自然就可以把它可以理( lǐ)解为， 这是两个人和时代( dài)、和历史之间的一场对话( huà)。
那之后呢，画外的人就问( wèn)，您二位有20多年没挨一块( kuài)唱了吧？
段小楼说，啊，21年了( le)；然后程蝶衣纠正他，是22年( nián)。
接着段小楼又说，我们哥( gē)俩也有10年没见面了。
然后( hòu)程蝶衣再次纠正他，是11年( nián)。11年没见面。
这段对话，首先( xiān)显示出了这两个人对于( yú)时间，以及对于他们之间( jiān)的这段情义，在乎的程度( dù)是不一样的。
很显然程蝶( dié)衣是更在乎这段感情的( de)，而且他对时间极其敏感( gǎn)，还记得后来的那句话吧( ba)：“差一年，差一个月，差一个( gè)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另外( wài)，这段对话，帮我们校准了( le)两个历史时刻，一个是22年( nián)前，也就是1955年的“戏改大讨( tǎo)论”，那之后，俩人就没在一( yī)起唱过戏了；另一个呢，是( shì)11年前，1966年，文革开始，俩人之( zhī)后就没见过面了。
导演也( yě)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 men)，对历史不该轻易地忘记( jì)。
接下来，就是这两次“可不( bù)”。
“可不，都是四人帮闹的。”
“可( kě)不，现在好了。”
很明显，这是( shì)两句反话。
之所以会有那( nà)样一段荒唐的历史，不是( shì)某些人闹的那么简单，而( ér)是 所有人的主动参与和( hé)低头默许，共同造成的。
就( jiù)像程蝶衣说的：“是我们自( zì)个儿一步一步走到这步( bù)田地的。”
另外，现在就好了( le)吗？
没好啊。
因为历史是延( yán)续的。它不会在某年某月( yuè)某日的零点就突然翻篇( piān)了，没这个可能，而它造成( chéng)的创伤，还会继续地疼下( xià)去。
就像我们眼前的这两( liǎng)个人。
他们就是从那段历( lì)史中走来的，但你看程蝶( dié)衣，他依然是那个虞姬，那( nà)么从容不迫，而段小楼呢( ne)，尽管一身霸王装扮，但他( tā)还有霸王的风采吗？完全( quán)没了，成了一个唯唯诺诺( nuò)的形象。
这就是程蝶衣的( de)不变，和段小楼的变。
导演( yǎn)一上来就告诉了你两个( gè)人的结局。
另外，这个片头( tóu)的打光也非常的妙，它营( yíng)造了一种亦真亦幻的戏( xì)梦人生的感觉。
而这两个( gè)人，走过的那条通道，其实( shí)就像一个时空隧道一样( yàng)。
接下来，聚光灯对准了他( tā)们。
而我们也将要跟随他( tā)们走进历史，去回看这段( duàn)往事了。
《霸王别姬》除了是( shì)一部史诗电影，还有一个( gè)很重要的标签，它是一部( bù)同性题材的电影，讲述的( de)是关于同性恋的故事。
那( nà)么这里的“同性恋”呢，其实( shí)我们要打上一个引号。
为( wèi)什么呢？
其实说“同性恋”啊( a)，并不准确。
因为片中的程( chéng)蝶衣，他并不是以一个男( nán)人的身份，爱上了另一个( gè)男人。
而是他先有了一个( gè)性别错认，把自己错认为( wèi)了女人，然后他爱上了段( duàn)小楼。
这其实还是一个男( nán)人和一个女人的情感纠( jiū)葛。
只不过这里的“女人”，是( shì)一种错位的性别认同。
那( nà)么说起这个“性别错认”，它( tā)其实也是程蝶衣身上的( de)另一重悲剧。
那它是怎么( me)完成的呢？
其实是在一连( lián)串的外力胁迫下完成的( de)。
首先，第一重外力是什么( me)？
对，断六指。
就是为了送小( xiǎo)豆子进戏班，母亲断了他( tā)的六指。
那么这根多出来的手指( zhǐ)，很显然，就是男性生殖器( qì)的象征。
断六指，就是“去势( shì)”。 不断此指，小豆子就成不( bù)了程蝶衣。
当然了，这也是( shì)很悲情的一场戏，一个母( mǔ)亲要把自己的亲生孩子( zi)卖掉。
当小豆子，用带着伤( shāng)口的手掌，按了卖身契之( zhī)后，他转身叫了一声“娘”。
而( ér)这时候，娘已经不见踪影( yǐng)了，而门外只剩下茫茫大( dà)雪。
这是非常艺术化的，写( xiě)意的表达。
之前任何没有( yǒu)下雪的征兆，这雪是突如( rú)其来的，也是下在人物心( xīn)里的。
而且，我们还可以想( xiǎng)到什么？
就是小豆子他从( cóng)小生在妓院，长在妓院，他( tā)见了不少男女之间的肮( āng)脏事。 他也对那样一种轻( qīng)浮的男女之情，有着本能( néng)的反感。
而母亲身为一个( gè)妓女，对他的抛弃，也进一( yī)步强化了这种反感。
这似( shì)乎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就( jiù)是为什么小豆子会那么( me)的认同虞姬，认同虞姬对( duì)霸王的从一而终。
所以说( shuō)，这场断指的戏对于小豆( dòu)子，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 kè)。
它从生理到心理，彻彻底( dǐ)底地改变了他。
那第二个( gè)决定性的时刻是什么呢( ne)？
就是小豆子一再念错的( de)那一句：“我本是男儿郎，又( yòu)不是女娇娥。”
他死不改口( kǒu)。师父打，师兄劝，都没用。
那( nà)最后他是怎么改口儿的( de)呢？
我们来看下面这场戏( xì)。
好( hǎo)，这场戏已经非常直白了( le)。
小石头用师父的烟袋杆( gān)，使劲儿杵小豆子的嘴。
之( zhī)后镜头穿过师兄们明显( xiǎn)带有雄性特征的身体，停( tíng)在了小豆子的脸上，只见( jiàn)他的嘴角流出了汩汩的( de)鲜血。
而这一次，他也终于( yú)说对了：“我本是女娇娥，又( yòu)不是男儿郎。”
其实这是一( yī)场很暴力的戏，拍的就是( shì)一个“破处”的过程。
这场戏( xì)之后，紧接着一场戏，就是( shì)小豆子已经扮成了虞姬( jī)，他第一次演《霸王别姬》。
他( tā)的性别错认呢，到这里，其( qí)实就已经完成了。
当然是( shì)在两次暴力行为之下，被( bèi)迫完成的。
当然在这个过( guò)程中，还有一点是不可忽( hū)视的，就是 整个戏班封闭( bì)又高压的环境。
这里是容( róng)不得半点差错的。一旦错( cuò)了，师父就是一顿痛打。
而( ér)那个小赖子，其实就是这( zhè)么被逼死的。
所以，对于程( chéng)蝶衣来说，有两种吆喝声( shēng)，他永远都忘不了。
一个就( jiù)是“磨剪子戗菜刀”，那是他( tā)被切断六指，“去势”那天的( de)回忆。
另一个就是小赖子( zi)最爱吃的“冰糖葫芦”，它时( shí)刻提醒着程蝶衣，这个戏( xì)班的严酷，严酷到可以逼( bī)死人，也可以篡改一个人( rén)的性别。
所以这两种声音( yīn)将会纠缠他一生，在影片( piàn)后面反复的出现，成为性( xìng)别错认的一种印证。
我们( men)应该承认， 戏班是带有某( mǒu)种洗脑性质的。
它要让你( nǐ)成角，让一个男人成为男( nán)旦，它就必须强迫你认同( tóng)自己的女性身份。
而小豆( dòu)子，恰恰又是一个极端天( tiān)真的人。
他可以错认自己( jǐ)是一个女人，也可以视虞( yú)姬对霸王的从一而终，为( wèi)一生的信念。
这是他令人( rén)惊叹的一面。
但同时，又注( zhù)定了他的悲剧。因为他爱( ài)的男人呢，爱上了一个女( nǚ)人；也因为 这世间只有他( tā)把戏当真，其他人都只把( bǎ)戏当戏。
下面，我们就要说( shuō)说程蝶衣和段小楼之间( jiān)的情感了。
在他们的情感( gǎn)中间夹着两个人，一个是( shì)菊仙，一个是袁四爷。
这两( liǎng)个人都是配角，但人物塑( sù)造极其丰满。
其实这也是( shì)衡量一部电影是否优秀( xiù)的一个标准，就是看你能( néng)不能把里面的配角当成( chéng)主角，写出一个同样精彩( cǎi)的故事来。
很显眼，菊仙和( hé)袁四爷呢，就是非常出彩( cǎi)的配角。
这两个人啊，同样( yàng)也是两个悲剧人物。
他们( men)都有各自的“命”，但又知命( mìng)强英雄，这就注定了他们( men)的悲剧。
菊仙的命是什么( me)呢？
就是老鸨子跟她说的( de)那句话：“窑姐永远是窑姐( jiě)儿，这就是你的命。”
她是个( gè)妓女，这是她一生都想摆( bǎi)脱的一个身份，但是终究( jiū)不得。
陈凯歌把她的“命”，在( zài)影片中具象成了一个道( dào)具，就是“鞋”。
我们都知道，旧( jiù)社会管妓女叫“破鞋”，就是( shì)因为在北京的八大胡同( tóng)，妓女们会在自家门口挂( guà)一双绣花鞋，作为招牌。久( jiǔ)而久之，风吹日晒，那鞋就( jiù)破了，所以就有了这么个( gè)叫法。
所以我们看菊仙给( gěi)自己赎身的时候，钱都给( gěi)老鸨子了，那最后一样扔( rēng)上桌的是什么呢？
就是脚( jiǎo)上这双鞋。
最后她是光着( zhe)脚去找段小楼的，她要清( qīng)清白白地进段家的门。
结( jié)果到了后台，段小楼和菊( jú)仙俩人就定亲了。
程蝶衣( yī)就很不开心，他一下把门( mén)推开，啪，一双鞋，就扔在了( le)菊仙的脚下。
那意思呢，这( zhè)破鞋的名号，不是那么容( róng)易就能摘掉的。
这里我们( men)就要说一下，就是程蝶衣( yī)对菊仙的恨，其实是很复( fù)杂的。
这里面至少有两重( zhòng)恨。
第一重，当然是因为菊( jú)仙的出现，使得程蝶衣对( duì)段小楼“从一而终”的梦，破( pò)灭了。
第二重，这个菊仙还( hái)是个妓女，这让程蝶衣想( xiǎng)起了抛弃他的母亲。
是这( zhè)两重恨夹杂在一起的。
而( ér)且另一方面，你想想，如果( guǒ)小豆子真的是女儿身，他( tā)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他很( hěn)可能就被母亲留在身边( biān)，做妓女了。
你还记得母亲( qīn)卖他的时候，跟关师傅说( shuō)了什么吗？哎，不是养活不( bù)起，实在是男孩大了留不( bù)住，这才投奔您来了。
都说( shuō)女大不中留，怎么男孩大( dà)了也留不住啊？
因为那是( shì)妓院。
要是女孩的话，也就( jiù)留下了。那他和菊仙的命( mìng)运，很可能也就一样了。
所( suǒ)以说， 程蝶衣和菊仙两个( gè)人，他们实际构成了一组( zǔ)镜像关系。
别看他们表面( miàn)上势同水火，但实际骨子( zi)里，他们有很像的部分。
甚( shèn)至当这个程蝶衣后来犯( fàn)了大烟瘾，他最痛苦的时( shí)候，正是菊仙，把他抱在了( le)怀里。
那一刻，她甚至像是( shì)蝶衣的“母亲”一样。
所以你( nǐ)看这两个人，关系是很微( wēi)妙的。
一个戏子，一个婊子( zi)，又像是母子，又有点前世( shì)今生，或者此生的另一种( zhǒng)可能的意味。
哎，很复杂。
而( ér)且，你翻过头来想， 菊仙又( yòu)何尝不是另一个虞姬呢( ne)？
自打跟了段小楼之后，她( tā)真的做到了那四个字，就( jiù)是：从一而终。
当段小楼被( bèi)日本人抓了，是她去找程( chéng)蝶衣求情；当段小楼被伤( shāng)兵们围殴的时候，是她挺( tǐng)着大肚子，第一个冲上去( qù)，最后丢了孩子……
这哪是妓( jì)女？这是烈女。
甚至她身上( shàng)阳刚的一面，连程蝶衣也( yě)要自叹不如。
但这个故事( shì)，悲剧也就悲剧在这儿。
是( shì)什么呢？
你想想，《霸王别姬( jī)》它实际讲的是， 两个真虞( yú)姬爱上了一个假霸王，所( suǒ)引发的悲剧。
在最后的那( nà)场批斗大会上，当段小楼( lóu)跪在众人面前，揭发程蝶( dié)衣的时候。
程蝶衣终于崩( bēng)溃了，他把所有的怒气都( dōu)发在菊仙的身上，骂她是( shì)妓女，是婊子。
那时候段小( xiǎo)楼说了什么呢？
他说，“我不( bù)爱她，我要跟她划清界线( xiàn)。”
就在那一刻，这两个女人( rén)，同时看清了一个男人。
她( tā)们也共享了同一种背叛( pàn)和幻灭。
关于这一点，其实( shí)陈凯歌早就通过镜头语( yǔ)言告诉我们这点了。
如果( guǒ)你留意的话，你会发现，影( yǐng)片中有大量这样的镜头( tóu)，特别是菊仙和段小楼独( dú)处的时候。
你看这个画面( miàn)中，菊仙是处于真实空间( jiān)的，而段小楼呢，只是镜中( zhōng)的幻象。
这两个女人迷恋( liàn)上的，其实只是一个霸王( wáng)的幻象而已。
当真正的考( kǎo)验来了，她们才发现，原来( lái)这个幻象实际不堪一击( jī)。
最后，菊仙把那把剑——也就( jiù)是程蝶衣和段小楼之间( jiān)的定情信物——还给了程蝶( dié)衣，然后回头冲他淡淡一( yī)笑，之后上吊而亡。
而她死( sǐ)的时候，桌子上摆着她的( de)那双绣花鞋。
这双鞋她想( xiǎng)脱掉，想了一辈子，但终究( jiū)还是没有脱去。
这就是菊( jú)仙的悲剧。
下面我们说说( shuō)袁四爷。
如果说程蝶衣和( hé)菊仙是一组镜像关系的( de)话，那么袁四爷和段小楼( lóu)，就是另一组。
也就是所谓( wèi)的： 真假霸王。
这袁四爷一( yī)出场，在后台和段小楼、程( chéng)蝶衣第一次见面，就表明( míng)了心迹。
什么心迹呢？
首先( xiān)，他对程蝶衣表达了敬仰( yǎng)之情，视他为再世虞姬。这( zhè)是其一。
第二，他和段小楼( lóu)有了一番争论，也就是所( suǒ)谓的“五七之争”。
他就问段( duàn)小楼，说：“段老板，霸王回营( yíng)，到和虞姬相见，按老规矩( jǔ)应该走七步，可你只走了( le)五步。楚霸王气度尊贵，要( yào)是威而不重，岂不成了江( jiāng)湖上的黄天霸了吗？”
别小( xiǎo)看这段五七之争。
从这里( lǐ)，我们就知道，袁四爷是个( gè)行家，他懂戏。
另外，他要争( zhēng)的还不简简单单是个步( bù)数问题，而是 谁更有资格( gé)，站在这个转世虞姬的身( shēn)边，做他的真霸王。
而且，黄( huáng)天霸这个人，也不是随便( biàn)一说的。
提起黄天霸，他最( zuì)有名的故事，其实是一次( cì)背叛。他背叛了绿林，投靠( kào)了朝廷。
那么我们看《霸王( wáng)别姬》后面的故事，还真的( de)让袁四爷言中了。
段小楼( lóu)，最后他投靠了一股泯灭( miè)人性的政治力量，背叛了( le)程蝶衣，也背叛了菊仙。
他( tā)就不是真霸王，他只是黄( huáng)天霸而已。
但是，袁四爷的( de)悲剧就在于， 他虽然是最( zuì)懂程蝶衣的人，他也想做( zuò)他的霸王，但在程蝶衣的( de)眼里，他却只是一个暂时( shí)填补空虚的替代品。
用现( xiàn)代话说，就是个备胎。
这是( shì)这个人物的悲剧所在。
等( děng)到解放后，袁四爷被扣上( shàng)了“反动戏霸”的帽子，要拉( lā)出去枪毙。
我们看那时候( hòu)，他面无惧色，迈起了四方( fāng)步，凛然赴死。
那一刻，我们( men)才忽然发现，原来真霸王( wáng)，在这儿。
他和程蝶衣一样( yàng)，都是戏痴，而且直到生命( mìng)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出戏( xì)。
但可悲的是，他始终没有( yǒu)等来自己的虞姬。
《霸王别( bié)姬》这部电影， 实际上是一( yī)曲京剧的挽歌，也是一群( qún)人的时代悲剧。
讲到这儿( ér)，我们终于来到了这部电( diàn)影的结尾。
其实李碧华原( yuán)书的结尾，不是这个。
是讲( jiǎng)段小楼和程蝶衣两个人( rén)，在文革之后，辗转去了香( xiāng)港，又在香港偶遇。
最后两( liǎng)个老人，在澡堂子里，再一( yī)次赤裸相见，就像小时候( hòu)那样。
但这时，两个人已经( jīng)是风烛残年，而往事，也已( yǐ)经随风散了。
但陈凯歌拍( pāi)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结尾( wěi)不够有力量。
于是就改成( chéng)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 gè)结尾。
后来呢，李碧华也把( bǎ)这个结尾补进了书里，但( dàn)是把它写成了一场梦境( jìng)。
好，那我们看一下结尾。
这个结尾，其( qí)实又回到了影片的开始( shǐ)，构成了一种宿命般的轮( lún)回。
多年以后，程蝶衣和段( duàn)小楼再次重逢，最后一次( cì)唱起了《霸王别姬》。
好，这段( duàn)结尾，虽然和开场是连在( zài)一起的。
但你注意了吗？其( qí)实灯光的颜色变了。
你看( kàn)，上边这个开场的光，是明( míng)亮的，暖色的，是将要陷入( rù)回忆的一种恍惚的感觉( jué)。
而结尾的光，变成了冷色( sè)调。
也预示着这个故事的( de)结局，将是一场大悲剧。
时( shí)隔多年，两个人又一次说( shuō)起《思凡》里的那段念白：我( wǒ)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 jiāo)娥。
而程蝶衣就像回到了( le)小时候一样，他又一次把( bǎ)这句话念错了。
那就像是( shì)一个梦醒的时刻。
五十年( nián)一觉虞姬梦，到了这一刻( kè)，终于要醒了。
一切都过去( qù)了。
他所爱的京剧，没落了( le)；他心心念念的从一而终( zhōng)，也无从实现了；而他眼前( qián)的这个霸王，也已经垂垂( chuí)老矣。
而最痛苦的是什么( me)呢？
最痛苦的是，他到这个( gè)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被( bèi)强行改写的性别意识，以( yǐ)及因此被赋予的虞姬的( de)宿命，这一切，原本就是谎( huǎng)言。
没人当真的，只有他当( dāng)真了，因为他太天真。
那这( zhè)样的人，不死才奇怪。
因为( wèi)这个世界，容不下这样的( de)真。
于是，程蝶衣拔剑自刎( wěn)，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幻( huàn)灭，而拒绝虞姬的宿命。
相( xiāng)反， 他真的迈向了虞姬的( de)宿命，从而成就了自己矢( shǐ)志不渝的天真。
尽管他没( méi)能做到对霸王的从一而( ér)终，但是他做到了对自己( jǐ)，对自己的那份“真”的的从( cóng)一而终。
